文:多魚 半佛
來源:半佛仙人(ID:banfoSB)
1967年,四川雅安的一戶人家添了一口新丁。
新生兒是個稍顯瘦弱的男孩,父親姓羅,母親姓朱,于是給這個孩子起名為羅紅。
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再加上偏瘦弱,自小就受到了全家人的關愛,想要什么,家人就會盡力給他什么,孩童的世界很簡單,只要給他想要的,他就會滿足。
但,人生總有得不到的東西。
中學時期,羅紅在學校見到了海鷗相機,那是他從沒玩過的物件,他很想要,求著父母買一個給他。
一向寵愛他的父親第一次拒絕了他。
不是因為不夠愛,而是因為不夠錢。
海鷗相機太貴了,在那個工薪階層人均收入不過二三十的年代,幾百塊的海鷗相機太奢侈了。
任憑羅紅再怎么哀求,他的父親始終沒松口。
錢是枷鎖,也是打開枷鎖的鑰匙。
正如《湯姆·索亞歷險記》講的那樣,想使一個大人或小孩極想干某樣事情,只需要設法把那件事情弄到不易到手就好了。
自此,相機成了羅紅的執念。
而他也意識到,沒有錢,就難言自由。
01
1984年,四川雅安,羅紅高考失利,他是故意考砸的。
他父親曾經答應羅紅,只要他的學習成績有進步,就給他抱回一臺相機。
羅紅做到了,但父親失約了。
他明白了一個道理:
任何人答應你的事都不算數,只有你自己能做主的事才算數。
羅紅放棄了從家里那里獲得相機的幻想,他意識到想要相機這個夢只能靠自己了,最后他選擇通過考砸擺脫家人的束縛,他以為這樣就算成長了。
才怪。
父親自認為很了解羅紅,打心底里不相信從小被溺愛、被保護的羅紅擁有獨立在外闖蕩的能力,于是他集全家之力去給羅紅鋪路。
父母看似給了羅紅很寬松的選擇,羅紅愿意讀書,家里可以支持他繼續復讀,羅紅不想,家里也找好了關系、托好了人給羅紅安排了營生,去哪都行。
除了攝影。
羅紅本想著考試后父親就會放他自由,但到頭來發現,他還是擺脫不了父母的掌控。
這一次的他不再幼稚,獨立做出了他人生第一個決定:
離家出走。
羅紅支棱了起來,他獨自一人跑到了成都,過自己的生活了。
這把羅紅爸爸氣的不輕,憤怒地就要宣稱跟羅紅斷絕父子關系。
斷就斷,此時看到外面世界的羅紅已經顧不上老爸的憤怒了,他孜身一人來到成都,準備去攝影店開始拜師學藝。
然后就被社會忽悠慘了。
那個時候,羅紅剛離家出走,手里沒有幾個錢,首要解決的問題就是給自己找個管吃住的地方,再加上對相機的執念,他就奔著大街上的攝影店挨個投靠。
攝影店最后還是收留了羅紅。
倒不說攝影店有多好心,而是羅紅的態度起到了作用。
可以幾乎不要錢。
想學技術,就當學徒拜師學藝,少要工錢,熬上三年,然后才能登堂入室。
抱著這個來自封建社會的理念,羅紅要的工錢,低到攝影店老板都不能理解,于是他收下了羅紅。
只是攝影老板不知道的是:
羅紅這么說,是有自己小心思的,因為比起談未來的工錢,羅紅現在更需要一個吃飯住宿的地方。
放過去,這樣的學徒,得靠時不時讓大師傅爽一下(《白鹿原寫的》)才能讓大師傅教他那么一兩手,現在這個時代不用這么極端。
但什么也沒學到。
倒不是不教,而是上世紀90年代的攝影店,業務范圍很有限。
日常就是接點證件照、全家福、婚紗照這樣的業務,最多涉及到一些修圖、燈光、布景的伙計,羅紅做的活,多是搬東西的體力活,跟攝影藝術扯不上半毛錢關系。
但他能接觸到相機了。
像老鼠進了米缸,羅紅借著學徒職務的便利,將攝像館的相機使了個遍,報復性地將小時候的執念滿足了個遍。
攝影店的經歷在羅紅身上留下了大量的印記,小時候的執念讓他充滿了拍攝的動力,在想拍什么就拍什么的寬松環境下,羅紅在攝影館那塊小天地里,度過了人生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藝術家可能還會因為創作的壓力而痛不欲生,但正是因為羅紅做的跟藝術完全不沾邊,所以他沒有這個壓力。
他快樂的根源,是無知。
但快樂的時光,終究只是暫時的。
任何超脫飛揚的思想都會砰然墜地,因為現實的引力太沉重了。 劉慈欣
02
藝術好。
但藝術不能當飯吃。
隨著年齡的增長,羅紅的體內荷爾蒙分泌逐漸壓制了他對藝術的喜愛。
但結婚,是看條件的。
那個時候的羅紅,窮小子一個,家里跟他鬧掰,也沒什么學歷,工作也只是拿不出手的學徒,頂著文藝青年的title,羅紅談個戀愛不難,但結婚不容易。
當時羅紅家人曾經背著給羅紅相過對象,但女方一看羅紅只是個學徒,沒什么前途,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荷爾蒙是人類的第一驅動力。
出于解決婚姻問題的考慮,也為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羅紅把攢了多年的工錢拿了出來,又問親戚朋友借了點錢,開了家彩擴店。
開彩擴店的考量很簡單,他在攝影館干過學徒,學的是這個,另外他沒多少本錢,剛好能夠到彩擴店的門檻,最重要的一點是,他發自內心覺得彩擴生意是賺錢的。
因為他親眼見過攝影館老板是怎么發的,他認為自己能復刻老板的成功。
但社會很快又給羅紅上了新的一課。
很多事情能成得在特定的時間做才行。
靠彩擴發財的年代過去了,市場飽和了。
羅紅去攝影店當學徒的時候,是1984年,那個時候,攝影彩擴市場是空白的,是絕對的藍海,是人是狗都能賺錢。
但等羅紅出來開店的時候,成都已經分布著大大小小上百家彩擴店了,彩擴攝影市場已經卷成了麻花。
在錯誤的時間錯誤估計了形勢,進入了一個錯誤的行業,最后得出了一個錯誤的結論。
錯錯或許得正。
但錯錯錯錯錯,神仙也救不了。
強撐了幾年,彩擴市場也越來越卷,羅紅最后不僅沒有在彩擴店上賺到錢,還倒欠了一屁股外債,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認,他沒法靠攝影這事兒掙錢。
但羅紅不愿意接受這個失敗。
他像個賭急眼的賭徒,繼續朝著還愿意借他錢的親戚朋友去尋求幫助,填補彩擴店這個無底洞。
父親的死將羅紅拉回了現實。
1990年,羅紅父親去世,聽到消息的羅紅急忙回到家,但最后卻沒有來得及看父親最后一眼。
那個時候的羅紅,也已經不再稚嫩了。
他年輕的時候,認為父親束縛了他的想法,并為了攝影跟父親大鬧一場,甚至一度走到了斷絕父子關系的境地,但這些矛盾,隨著父親的離世,一并都消散了。
隨著在社會的摸爬滾打,羅紅逐漸懂得了父親的用意,在父親墳前,他滿腦都是小時候父親的愛護以及對自己不懂事的懊惱。
他為了攝影擺脫父親獨立離家,但最后一事無成,沒有讓父母過上好日子不說,反而讓年邁的老爹臨死前還在憂心自己的未來。
他最終還是醒悟了。
他決定放棄不切實際的攝影夢,回歸生活。
錢,錢,錢。
03
沒有人會真的接受自己的失敗。
1991年,回到雅安的羅紅為了彌補對父母的愧疚,決定為母親做點什么,讓母親開心地把生日給過了。
在那個電視機還沒有普及開的年代,普通人最直接獲取幸福的途徑就是吃。
大油大鹽大肉大糖,要的就是在味蕾上蹦迪。
但就是這點快樂,羅紅也給不了母親。
雅安還保留著比較傳統的蛋糕做法。
蛋糕是初加工的,外圍用黃顏色的奶油裱花裹上一層,最后用奶油噴嘴擠出幾朵花,最多做多再撒上一點糖果,就算是完工了。
最后,羅紅翻了整個雅安城,也沒能買到一個他認知中雜志上那樣西式甜點,他再一次失敗了,沒給母親搞到好的蛋糕。
在羅紅尋找西式糕點的過程中,他體內的商業嗅覺戰勝了藝術執著,他終于想明白了: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
當時的羅紅,瞅準了雅安地區西式糕點的空白,決意自己下場填報這個空白,于是他在雅安開了自己的第一家蛋糕店,這家店叫喜利來。
這是他第二次創業。
羅紅比任何人都清楚,他這次輸不起了。
再輸,底褲都沒了。
新店開業,需要搞營銷。
營銷的方向有兩種,第一種打法很正,全渠道鋪開,一板一眼走,但所謂堂堂正正的打法,本質上就是用錢砸渠道,只有本身就足夠有錢的企業才砸得起,而在新企業沒有砸錢能力的時候,他們只能選第二條路。
劍走偏鋒。
羅紅試過很多推廣的辦法,發傳單,喊喇叭,最后都被他自己給否定了,倒不是他放不下藝術家的架子,而是他覺得這些模式,太舊了,舊到沒效果了,他雖然沒有學過詳細的傳播學課程,但他就是覺得,開業,必須得整點顯眼的東西。
那時候的成都,剛剛流行起燈會,自詡為藝術家的羅紅,聽過這個東西,西餅店開業,辦燈展肯定是不現實的,那能不能退一步,放點燈啥的。
想法很美好,現實很殘酷。
放燈這個事,晚上確實會有效果,但蛋糕店開業,不能放到晚上,這個想法一開始似乎就走進了死胡同里,但羅紅不這樣想,他覺得燈展這個思路還是有值得借鑒地方的,放飛這個模式是沒問題的,于是他想到了用氫氣球作為代替品。
但這個想法落實起來不容易,氫氣球在當時還是個稀罕玩意,量小了沒事,量大了起來價格肯定不便宜,想大規模放氫氣球,靠買肯定不行,只能自己做。
于是羅紅再次跑到成都,學起了做氫氣。
現在回過頭來看,制氫氣球不是一個好主意。
因為風險太大了,即使是在現在,由于氫氣易燃易爆的特性,不合規的制氫依舊是一件危險的事,稍微不慎,就有可能出現各種意外,甚至在放飛過程中,如果操作不慎或出了點狀況,就可能引發爆炸。
但羅紅還是做了。
安全,需要成本。
在資源極端匱乏、局勢極端不利的情況下,想要翻盤,本來就只能劍走偏鋒,兵用奇謀。
即使這些方式,可能會有副作用,還可能會讓人跌入深淵。
但羅紅沒得選,他只能賭。
當帶有“喜利來”字樣的氫氣球充斥著雅安天上的時候,羅紅的西式蛋糕店起勢了,西式糕點加上高熱度傳播,羅紅的運氣來了。
04
不到三個月,羅紅還清了外債,生活步入了正軌。
才怪。
他生活變得更危險了。
事業初成后迎接給羅紅的,不僅是鮮花和掌聲,還有各種各樣的雜音,周圍人都希望用自己的訴求去干擾羅紅的想法,有想讓羅紅安于現狀的長輩,也有心懷鬼胎想引導羅紅誤入歧途的朋友。
這些夾雜了善意、疑惑的想法,無時無刻不再影響著羅紅。
最終把羅紅忽悠走的人,是他哥。
在好喜來事業剛剛穩定的時候,羅紅在南京上學的哥哥回家探親了,看到弟弟開的蛋糕店,他由衷替弟弟高興的同時也給了羅紅一個新的建議:
好喜來留在雅安太虧了,建議羅紅去蘭州發展。
這是個誘惑又危險的建議。
相比雅安這個小地方,蘭州,巨大的人口規模,商業發展空間更大。
但同時風險也高,當時網絡還不發達,人們接受信息的渠道還停留在報紙和電視,各個地區的商業信息極度匱乏,不少地方還充斥著排外情緒,異地創業,沒有退路。
羅紅哥哥有一套自己的說法。
他大學在蘭州上的,熟悉蘭州那邊的情況,蘭州那邊西式蛋糕的市場也是空白的,好喜來去蘭州,一定能打開局面。
至今仍沒有人知道羅紅哥哥到底是怎么給羅紅灌下那碗迷魂湯,但這次談話后,羅紅便開始變賣房產以及轉讓經營一片向好的好喜來了。
羅紅放棄了所有,只為去博一個虛無縹緲的機會。
做好了,他贏家通吃,做不好,他滿盤皆輸。
他明明手上還有籌碼,卻做了亡命之徒被逼到懸崖才會嘗試的賭法。
照羅紅自己的回憶,
家人送行的那一天,不像是送別,倒像是哭喪。
05
牌桌上,不僅有輸贏,還有意外。
1992年,羅紅到了蘭州,盤下了一間200多平米的店面,照著歐美流行的的西式蛋糕店進行了裝修,準備大展身手了。
但意外不會缺席。
開業前夜,羅紅在蛋糕店試做完蛋糕,自覺一切準備妥當,就離開了店鋪,但命運給他開了一個玩笑,他沒關攪拌機,機器轟轟響了一晚上,第二天回來看的時候,店鋪直接垮了一面承重墻。
羅紅的第一反應是隱瞞。
只要別人不知道,這件事就能當做沒發生過,生意就可以繼續做,意外也就不再是意外。
可沒成行。
事情鬧得太大了,街坊鄰居傳開了,羅紅思索再三,自覺隱瞞成功的可能性太低,便硬著頭皮主動跟房東坦白了一切。
房東并沒有追究羅紅的責任,而是理智的跟羅紅探討解決方案,還找到了最熟悉門面房結構的施工隊,加緊幫羅紅修復了房屋。
是好心,但也有自己的考量:
因為攪拌機搞掉承重墻這個說法,本身就站不住腳。
小型攪拌機,正常開一晚上是不會出問題的,就算砸到墻上,也撼動不了承重墻,而那種能砸到承重墻的大型攪拌機,都是幾噸重的,尋常人連推都很難動,小型攪拌機搞掉承重墻這個事,大概率是墻本身就有點問題。
所以他選擇順水推舟做個好人,跟羅紅行了個方便,還有人出錢重新修墻,挺好的。
很多商業故事總愛添加一些機械降神的情結來為商業上的成功渲染一份“天命在我”的神秘感,但當抽絲剝繭、細化思考整個事件邏輯后,你會發現里面沒有運氣,有的只是權衡過的利益。
最后房東還給了一個截至目前最好的建議:
還沒開業房子就塌了,不吉利了,好喜來最好換個新名字沖喜。
于是“喜利來”正式改名為“好利來”。
06
這次羅紅換了個路數,他并沒有采用雅安喜利來拉升氫氣球做噱頭的玩法,而是做新的經營模式。
當時蘭州傳統的蛋糕店基本還是老一代蛋糕店的玩法,把做好的蛋糕在外面展示,供客人挑選,只是在造型上下下功夫,而羅紅則仿照了歐美西式蛋糕店的經營模式,用玻璃隔開店面,用前店后廠將蛋糕制作的流程展示給了大眾。
羅紅在這里還玩了一個小小的心機。
蛋糕制造的流程中,裝飾環節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重量準備工作是在蛋糕胚子的制造,但為了能吸引到顧客,羅紅給顧客展示的部分都是那些最吸引人的裱花流程。
跟海底撈拽面是一個道理。
多跳的舞,不是為了讓面多勁道,而是為了讓顧客看的開心。
這一套很俗,但真的好用。
特別是對蘭州這些沒有見過西式糕點的民眾來講,更是如此。
在好利來開業的第一天,新奇的裝修就吸引來了無數聞訊趕來的蘭州市民,在大眾眼里,好利來做的不是蛋糕,是藝術,而且隨著口口相傳,越來越來的蘭州市民集聚到了好利來,好利來的第一炮,打的很成功。
也是在這個時候,羅紅玩出了一波騷操作。
在羅紅好利來大獲成功之后,為了做營銷,找到了蘭州電視臺的工作人員,要求蘭州電視臺幫好利來打廣告,只是把結款周期往后調了調。
但在好利來成功登錄蘭州當地春晚過后,好利來的宣傳口徑卻變成了蘭州電視臺主動找到了好利來要求賒賬打廣告。
從主動到被動,好利來把自己的形象從“舔狗”變成了“被舔的對象”。
于是蘭州市民的興趣一下子就被吊起來了。
好利來起了勢,后續更是一鼓作氣,又開了五家分店,穩穩徹底占住了蘭州的當地市場。
在這個時候,羅紅做出了新的調整。
店鋪多了,他的精力不夠用了,他需要更多的人來幫他管理好利來。
羅紅第一時間想到了自己的哥哥們和發小,畢竟要在背井離鄉的蘭州發展,他認為沒有什么是比血緣和鄉親更能靠得住了。
但此時的羅紅沒想過一件事:
比血緣和鄉情更高一層的關系,叫利益。
07
1994年,好利來進軍東北市場。
在東北,好利來發展的并不容易。
仿照蘭州好利來的成功模式,好利來吉林店一開業就重現了好利來蘭州店的輝煌,門庭若市,大獲成功。
但吉林店的成功,也引來了大量跟風者的覬覦。
在好利來一戰成名后,東北區域的蛋糕市場一起就亂了起來,大量模仿好利來模式的蛋糕店紛紛開業,搶占市場,把好利來增加了很多麻煩。
在好利來準備進入沈陽的時候,競爭對手已經開始在沈陽裝修了。
在那個時代,斗快成了一種非常標準的商業策略,誰先投入市場,誰先在用戶心中建立起認知,誰就能豎起壁壘,制定規則,搶到競爭上的主導權。
贏者通吃,第二名就是最大的輸家。
商業本質是一場競速游戲,想贏下這場游戲,一個是讓自己加速,一個是讓競爭對手減速。
想加速,就得狠。
在競爭對手沒有出現前,好利來在沈陽考察了一年都沒有搞好選址問題,糾結糾結再糾結,謹慎謹慎再謹慎。
但在競爭對手出現后,好利來一天就搞定了選址。
位置,不挑了,價格,不搞了,誰動作快,就要誰的東西。
在裝修上,加價能買到的,趕緊去買,加價買不到,就從其它店里調,設備不齊,由其它地方店鋪的人連夜開車給送來,最后再掏高價請施工晝夜不停的干。
真是缺人手,那就自己上手干了。
甚至就連周圍商家,好利來也主動聯系,提前上門做了答謝,為的就是讓他們能抬一手。
不求幫忙,但別搗亂。
為了速度,好利來愿意花錢解決一切不穩定因素。
但想跑贏競爭對手,除了自己快,還得讓對方慢下來。
怎么慢?
給他們找麻煩。
例如,投訴裝修擾民。
好利來贏了,贏的驚險。
但此時的羅紅意識到了一個新的問題。
這不是贏,而是輸。
不不不,不是道德問題,商業是沒有道德的。
而是,效率問題。
未來的競爭會在每一個城市發生,或許能靠著拼勁在一兩個局部戰場上搶搶占先機,但不可能在每個地方都靠這個方式拼過模仿者。
既沒有這個人力,也沒這個資金。
思索再三,羅紅決定采用打不過就加入的模式。
不過不是他加入別人,而是要讓別人來加入好利來。
羅紅轉變了思路,將好利來向品牌專賣與連鎖經營轉變,創辦了沈陽市好利來實業發展有限公司,并不斷在全國各城市開設分支機構和連鎖店。
但也是在這一年,好利來內部迸發出了矛盾:
好利來做的越來越大了,但內部的利益始終沒分清楚。
這是家族企業的慣性,利益和親情一旦摻雜在一起,再怎么攪,也分不出來了。
看著越來越大的好利來,元老們動起了小心思。
他們并不想在好利來里制造混亂,畢竟此時的好利來,如日中天,還處在逐漸擴張的道路上,他們只是想知道自己到底能在好利來這塊蛋糕里分走多少。
羅紅選擇繼續拖。
此時的羅紅,還沒有快速適應好利來從家庭作坊到公司制的轉變,不管是出于感情,還是出于公司前途考慮,他都不想過早的把好利來給分出去。
他甚至還保留了一絲天真。
這元老,不是我們合作伙伴那么簡單,他們是從小看自己長大的哥哥,是有感情的家人。
是,兄弟確實不能用簡單的利益衡量。
但加了錢,就不一定了。
事情鬧得越來越大了。
如果利益分割只是羅紅和哥哥對話可能還好些,但隨著好利來的擴大,越來越多的親戚朋友通過各種各種渠道投靠了好利來這,羅紅的處理難度,更大。
說情者,不是外人,是從小看自己長大的長輩,有恩,有情,不可能說自己有錢了就怠慢。
自己是公司老板不錯,但哥哥就是哥哥,家里有些事,論的并不是單純的錢。
而且就連羅紅自己,也不認為親人的訴求是有問題的。
親人背井離鄉來投靠羅紅,是給羅紅幫忙,更是為了過好日子,現在好利來發展的不錯,大家想過好日子,想著羅紅吃肉,自己跟著喝點湯,這無可厚非。
畢竟羅紅的初衷也是想讓親人日子過好一點。
他沒想過不給親人分錢,只是他沒有站在親人的立場去考慮問題。
好利來壯大,羅紅肯定能拿走最大的蛋糕,這個沒人會搶,但其余的蛋糕怎么分,大家也想讓羅紅給個說法。
最后羅紅還是提出了一個折中的策略。
大伙想要錢,他就給,每人月薪10萬元,保障夠花,如果有親人急需要用錢,隨時在公司提取就好,除此之外,好利來賺到的錢將會被用來繼續壯大好利來。
但大家也都清楚,當“用錢隨時提取”被反復強調的時候,用錢,就不可能隨時提取了。
雖然聯合創始人們并不滿意這個決定,但最終還是接受了這個方案。
羅紅認為告訴發展能解決這些問題。
好利來市場還在增長,只要能賺到錢,就沒有什么問題。
但他不知道的是,親兄弟,怕的就是沒明算賬。
創始人同意這個方案,看上去是對好利來發展達成了共識,但實際是他們通過掰手腕發現他們根本沒有跟羅紅議價的能力。
這個時候的好利來,缺了誰都能干。
羅紅想讓誰走,誰就得走,大家所謂的共識,不過是礙于羅紅的權威而形成的一個體面說法。
元老們暫時性的妥協,只不過是在為下次撕咬聚集力量。
利益是一切關系的基礎,如果利益問題處理不好,關系是不可能長久的。
08
1999年,當地流傳起了“99年不詳”的傳聞,說是整個這一年,不適合過壽。
好利來的業績一落千丈。
錢是最大問題,增長的時候,矛盾會被掩蓋過去,但一旦賺不到錢,所有問題都要爆發。
好利來迎來了自己出生以來最大的危機。
聯合創始人們坐不住了。
他們不知道好利來的未來會是什么樣,也不清楚好利來這艘大船會不會沉,在好利來慘淡的壓力下,他們都想提前抽身,落袋為安。
沒有利益,就沒有體面,這次好利來,鬧得更難看。
七姑子八大姨們攪在一起,每天來找羅紅的人,不是勸他要多想想后路,就是旁敲側擊看看羅紅的打算,順帶打點感情牌看看能不能從好利來這塊蛋糕上多分一點。
最麻煩的點還在于,隨著好利來業績的下降,羅紅權威,在下降了。
金錢只對金錢的來源負責,沒了利益,自然也就沒了權威。
親人敬羅紅,不是敬晚輩,不是敬能力,就是單純的敬錢。
不管羅紅此時是什么心情,他都拿這些元老們沒有什么辦法。
好利來蒸蒸日上的時候,羅紅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但當時,好利來這艘大船已經變得不那么可靠了。
如果船上的人心齊,這個難關可能還有機會順利度過,如果現在船上的人都還是各自心懷鬼胎,那么就不好說了。
他是可以讓一兩個元老卷鋪蓋滾蛋,但他不能保證這一兩個卷鋪蓋滾蛋的元老會不會帶走更多的人。
業績不行,他心里也沒底氣。
羅紅最終選擇了妥協。
不是為了保護創始人的利益,他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利益。
于是羅紅在好利來實行了“聯合創業者內部加盟制”,將全國門店劃分為6個大區,羅紅自己管理一個地區,剩下的五個地區(華東、華中、中原、西北、南方)分別交給其他五位聯合創始人獨立經營。
這是好利來第一次“分家”。
羅紅也給自己留了后手。
在協議中,羅紅將“好利來”品牌名稱所有權牢牢拿到了自己手里,并規定其它聯合創始人只有10年的品牌使用權,到期由羅紅決定能否“續約”,聯合創始人可以在各自負責的區域內獨立投資開店、自主經營,但每年都需要向公司總部支付一定的品牌管理費。
至此,好利來聯合創始人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利益,跟好利來綁定的更近了,他們又愿意陪著好利來賭命了。
現在回過頭來看,好利來的這種內部加盟制度的弊端很多。
利益給出去容易,但回收起來卻很難,既得利益者會用盡一切辦法來捍衛自己的利益。
就像是很多快遞公司現在還在為早年的加盟制還債一樣。
但很難講羅紅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站到上帝視角看,我們知道好利來的業績波動只是突發事件影響下的暫時性調整。
但站在羅紅當時的立場上講,他不知道好利來慘淡的業績還會持續多久,他沒得選。
妥協,明天或許更壞。
不妥協,今天都不過去。
權力不是商業的最高智慧,生存才是。
09
好利來的困境并沒有持續多久。
99年的行業危機只是因為不詳傳聞而導致的偶然性事件,進入千禧年后,好利來滿血復活了,蛋糕帝國得以延續。
但包括羅紅在內的所有人都清楚一件事:
實行了內部加盟制后的好利來,和最開始的好利來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在太多利益參雜其中的時候,好利來已經成了一個大的利益爭斗場。
大家貌合神離,只談利益。
2003年是好利來最輝煌的年代。
羅紅將總部從沈陽遷至北京后,逐漸穩定的好利來業績讓他放心了下來,他并沒有在聯合創始人中進行選擇,而是從外部公司挑選了一名職業經理人來接自己的班,最后當起了甩手掌柜。
那是好利來集中擴張最厲害的一年。
2004年,在新掌門人的帶領下,好利來迅速擴張了150多家門店,但在快速擴張的過程中,人員素質、培養模式、產品控制都出了問題。
面對底下如雪花一般的負面反饋,羅紅并沒有把它當回事。
他認為這是規模化的必然,暫時性調整。
而且此時的他,也沒時間再去管這些小事了,財務自由之后,他又開始了自己的攝影之旅,此時他的眼中,好利來事業的最大作用,就是在為了自己的攝影事業提供資金。
甚至在財務總監專程找到羅紅報告好利來資金存在問題的時候,羅紅也只是關心自己攝影的經費夠不夠。
在羅紅看來,既然錢還夠攝影,那就沒必要急。
最后羅紅還是回心轉意了。
因為他發現再不管管好利來,自己可能就沒有經費搞攝像了。
于是為了攝影,羅紅再一次拾起了自己的蛋糕事業。
10
2009年,是好利來發展的一個關鍵時點。
這一年,好利來砍掉了300多家門店,積極瘦身的同時還傳出來了羅紅即將重新出山,重新定位好利來發展未來并成為好利來的掌舵手的通稿。
只是沒有人清楚,好利來的大動作是羅紅的主導,還是好利來內部幾個元老博弈后的協商結果。
這個時間點,太敏感了。
1999年,羅紅被迫同意了好利來元老們的聯合創業者內部加盟制,并規定其它聯合創始人只有10年品牌使用權,到期由羅紅決定能否“續約”。
而2009年,正是這個協議第一個十年續簽期滿的時候。
續不續簽,看的是利益。
元老們看的是好利來這個品牌名,羅紅看的是元老們上交的品牌費,大家都心懷鬼胎,唯一能達成的共識實際只有一個:
好利來要繼續發展。
2009年11月,北京黑天鵝(這個名字,在經濟學上其實很有意思)餐飲管理有限公司成立了,羅紅專門為自己和黑天鵝蛋糕打造了一個故事,并希望借著黑天鵝蛋糕成立的契機促成好利來向高端轉型的路線。
我們不清楚羅紅的思路,是真的想把黑天鵝蛋糕做成藝術,還是想單純想借黑天鵝蛋糕給下面元老們交個差,但唯一清楚的點是,黑天鵝蛋糕,連只賺吆喝不賺錢都沒做到。
它是賠錢的。
為了給黑天鵝蛋糕打名氣,從2010開始,羅紅花了6年時間,耗資5億了打造羅紅攝影藝術館,其中有一個專門的展廳,就是黑天鵝藝術展覽廳,因為這個場館,羅紅愛好攝影的人設被徹底傳開,甚至還多了好攝之徒的稱號。
但好利來元老們并不會這么想。
在他們眼里,只要賺不到錢,羅紅攝影藝術館,不過是羅紅借著工作名義滿足自己癖好的一個工具罷了。
結果導向是商業競爭唯一的真理,賺不到錢,說什么都不好使。
但好利來并沒有因此沉寂下去。
雖然好利來事業停滯不前了,但畢竟好利來底子還在,在黑天鵝蛋糕失利后,羅紅退居了二線,把兩個兒子引進了公司,專門開始新品研發了。
歷史是一個輪回,像是致敬羅紅當年靠著模仿西式糕點起家一般,在2014年好利來引進半熟芝士蛋糕后,好利來的業績得到了質的提升,和以往傳統蛋糕不同,半熟芝士蛋糕在制作蛋黃糊時,篩入的粉類更少,蛋糕的口感更加潤、更輕。
按照官方的說法,半熟芝士蛋糕是羅紅的兩個兒子找到日本著名甜品匠人中山滿男引進的,還額外套了一個三顧茅廬的故事。
甜品仙人的故事,已經爛大街了。
但再討論是真的虎父無犬子還是羅紅為孩子更好接班而做的功勞轉嫁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在半熟芝士蛋糕的成功后,好利來帝國的利益格局又變了。
變的元老們也不想陪羅紅繼續玩下去了。
或者說,是利益的分歧讓好利來玩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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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熟芝士是一把雙刃劍。
雖然半熟芝士是火爆的單品,但問題在于,比起半熟芝士這種引流產品,蛋糕行業最賺錢的利潤點,是蛋糕,不是甜品。
半熟芝士給到的紅利,大部分由羅紅直接控制的一線城市門店吃到了,而由元老們把控的三四線城市門店,吃到的沒有那么多。
一線城市流量競爭大,好利來需要用爆款來引流增量,但三四線城市的蛋糕行業,已經基本穩定,對爆款的需求已經沒那么大了。
好利來再次因為利益鬧起來了。
2017年,好利來在北京探索新的品牌經營標準,從店面裝修到選址條件都更高了,而且羅紅還要求全國好利來連鎖店都要執行這個標準。
這一決定,遭到了其它聯合創始人的共同反對。
因為這嚴重影響到了其它聯合創始人的利益。
新標準意味著成本迅速上升,一線城市或許可以適用,但對很多三四線店來說,這個標準是執行不下去的,如果好利來聯合創始人都按照這個標準執行,下面店鋪的利潤都會被打沒了。
這個時候,好利來創始人們實際已經沒得選了。
在利益受損的情況下,即使他們想妥協,那些跟著他們賺錢的人也不會統一。
此時好利來唯一的破局辦法,就只剩下等羅紅妥協。
但這一回,羅紅不會妥協。
1999年,好利來大廈將傾,羅紅為了讓兄弟們和他賭命,只能選擇妥協。
2017年,大勢已成,羅紅不再需要委曲求全。
最重要的一點是,
羅紅本人和聯合創始人們,是兄弟,是發小,有感情基礎,一切都可以坐下來談。
但羅紅兒子和聯合創始人們,是叔侄,有血緣不假,但沒了朝夕相處的經歷,自然就不會有相應的感情。
羅紅掌權的時候,可以容忍兄弟。
但如果把權力給了孩子,孩子會不會對叔叔下手,叔叔會不會對孩子下手,都不一定了。
一代人的紛爭,最好在這一代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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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羅紅和聯合創始人們談崩了。
2018年的時候,好利來創始人最后協商出了一個結果:
一,縮小店面,根據各市場的實際經營情況來走,好利來總部不做要求。
二,與此同時,羅紅解除已經實行了19年的聯合創業者內部加盟制。
2019年,好利來近50%的店成為了獨立品牌,諸多店鋪紛紛改名為“好芙利”、“蒲公英Pokoni”、“甜星”、“心岸”、“麥茲方”等,大家各執一方。
好利來瘦了。
圍繞著好利來利益的爭斗,終于落下了帷幕。
大家再無糾葛。
情感與利益,一起散了。
羅紅又可以去玩攝影了,這次,沒人打擾。
他的一生,好像什么都得到了,又好像總是差了那么一口氣。
年少離家,掙脫父親的束縛,為的是掙一口氣給父親看看,但他的成功,沒有能被父親看到,甚至留有了畢生的遺憾。
醉心攝影,但他的攝影經歷,沒有給過他任何物質生活上的幫助,哪怕他以攝影家自居,大眾也只認他蛋糕大王的名頭,并且客觀上沒蛋糕也沒條件放肆玩攝影。
熱愛家庭,在他創業的那年,他本意是想帶著哥哥們一起發財,但無奈最后因為利益糾紛落得了個分道揚鑣。
自詡為藝術家,但他一生做的最成功的幾件事,都與藝術沒有直接聯系,反而有幾分草莽商人的作派。
他想得到的,好像都得到了。
但總是和最初想的有些偏差。
人生就是一個不斷得到和失去的過程,你站在命運之河里,不知道該往哪里去。
又何必知道。
全文參考資料來源如下:
【1】 界面新聞 專訪好利來創始人羅紅:我不在意外界是否覺得我勤奮
【2】 第一財經 回顧5年消費變遷,再一起望向未來
【3】 華經產業研究院 中國蛋糕行業發展歷程及投資戰略規劃建議報告
【4】 虎嗅 十億消費者 好利來“分家”記。
【5】 羅紅(2009)如何成為幸福的老板,21世紀商業評論
【6】 李國良(2005)好利來的品牌之路,經濟觀點報
【7】 吳曉燕 (2011)好利來推“黑天鵝” 蛋糕新藍海? 成功營銷
【8】 汪洋; 張安鵬; 卓榮城(2018)淺談好利來在沈陽的營銷模式,商業文化
【9】 好利來大事件,百度&維基
【10】王曉易(2016)“網紅蛋糕”誕生:好利來半熟芝士獲網友追捧
【11】 36氪 劉博(2019)創業27年,從蛋糕大王到團隊散伙,好利來“分家”
【12】 帥真財經 好利來羅紅的多面人生:蛋糕大王、好攝之徒、陷入冒險王死亡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