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余源
來源： 中國新聞周刊（ID：chinanewsweekly）
“各位親人，咱家的零添加醬油沒有狠活兒、沒有科技，想購買的寶子請拍48號鏈接……”
11月11日，在海天官方旗艦店的直播間里，銷售人員正在賣力吆喝自家的零添加醬油。
這個雙十一，海天把C位幾乎都留給了零添加產品。首頁的營銷海報上，7款主打產品中有4款屬于零添加系列，店鋪熱銷榜排名第一的產品也是海天0金標生抽。
來到線下商超賣場，海天也在不遺余力地推廣零添加產品。從醬油到料酒，從米醋到蠔油，甚至是番茄醬，也全部換裝成零添加系列。
不只是海天，主打“零添加”概念的食品越來越多，不少乳制品、調味品、飲料、食用油等，外包裝均有“零添加”或“無添加”的標注。
消費者對于零添加產品的關注，背后是對添加劑的恐懼和對健康的追求。可是為了健康而消費的零添加產品，真的就更健康嗎？
看著貨柜上琳瑯滿目的醬油，張寧（化名）經過一番挑選，最終還是選擇了包裝上標有“零添加”的醬油。不僅如此，在選擇飲料、酸奶等食品時，她也更加偏向于包裝上帶有“0”的產品。
在科普博主錢程看來，消費者對于零添加的熱議，與過去這些年的食品安全事故分不開。“幾乎每一次的食品安全事故，都令添加劑的形象再下一層樓。但其實蘇丹紅、塑化劑、三聚氰胺這些罪魁禍首都不是添加劑，而是非法添加物。”
可消費者不管這個，他們判斷食品好與壞的標準相當簡單粗暴，就是盡量什么都不加。此后，這一風潮轟轟烈烈地席卷了食品行業的各個細分領域。目前在售的食品中，以“無添加”“零添加”為宣傳賣點、吸引消費者的，已成為趨勢。
零添加醬油往往被擺在超市的顯眼處。圖/余源攝
在某大型超市的醬油貨架，視線所及的最佳位置上，擺滿了“零添加”產品，當然價格也要高出一籌。而那些含有添加劑的產品，則被發配到貨架的最底層。除醬油之外，醋、蠔油、料酒等調味品也紛紛加入了“零添加”行列。“零添加”概念還延伸到多種食品。在飲料區域可以看到，某品牌的NFC果汁強調不加水、不加糖、不加添加劑；另一款山楂果汁標注“不添加防腐劑、不添加色素”；椰樹牌椰汁則標注“敢承諾不加香精、不加色素、不加防腐劑”。而在乳制品區域，越來越多的酸奶標著“0添加蔗糖”字樣。以主打“無添加”概念的網紅酸奶“簡愛”為例，甚至將“其他沒了”注冊成了商標。在消費潮流轉換的過程中，商家往往扮演著推手的角色。具備高溢價屬性的零添加產品，正被不少食品企業看作新的“財富密碼”。
10月10日，就在海天味業受“雙標門”影響，股價大跌9.35%之時，主打“零添加”醬油的千禾味業收獲了漲停板。
資料顯示，千禾味業是國內較早開始推廣零添加概念的調味品企業。根據千禾此前在互動平臺上的回復，目前零添加調味品收入占公司調味品營收的50%以上。
而昔日涼涼的“味精大王”蓮花健康，前不久也因“干凈”再度翻紅，據悉其原料只有一種——小麥。
多種因素共同作用下，消費者在心中逐漸形成零添加更好的概念，甚至零添加在某種意義上就等于健康。而標榜清潔配方的“成分黨”則成為一個固定的消費群體，在小紅書搜索“營養成分”，共有22萬+篇筆記。
要搞清楚零添加到底好不好，首先得搞清楚什么是零添加。
當被問到這個問題，張寧脫口而出，零添加不就是沒有添加劑嗎？然而實際上，“不添加食品添加劑”與“不含食品添加劑”，完全不是一回事。
上海市食品安全研究會專家劉少偉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不含”是廠家在生產過程中不添加任何食品添加劑，而且其使用的生產原料也沒有添加劑；“不添加”僅表明廠家在生產加工產品過程中不添加，但不排除生產原料中含有食品添加劑。“現代社會中，幾乎沒有不含添加劑的食品。”
對零添加各持己見的不只是消費者，商家們對于零添加的看法也不一致。
海天對于零添加的定義。圖/余源攝
根據千禾味業的產品介紹，零添加即不添加味精、色素、防腐劑，尊崇原味，在生產過程中0%添加味精（谷氨酸鈉）、焦糖色、苯甲酸鈉、山梨酸鉀、呈味核苷酸二鈉、三氯蔗糖、安賽蜜；海天味業的零添加標簽則為0%添加防腐劑（苯甲酸鈉、山梨酸鉀）、甜味劑（三氯蔗糖、安賽蜜）、味精、脫脂大豆；加加食品也曾表示，零添加是指0%添加白砂糖、0%添加轉基因脫脂大豆、0%添加防腐劑、0%添加食用香精。可以看出，目前各大醬油品牌對零添加概念的解釋及應用均不統一。
為什么消費者和企業對于零添加的看法差異巨大？錢程向中國新聞周刊分析指出，根本原因在于我國對于“零添加”沒有標準和定義。
2020年7月，國家市場監管總局發布了《食品標識監督管理辦法(征求意見稿)》，其中第三十二條規定了食品標識不得標注的內容，包括“對于食品中不含有或者未使用的物質，以‘不添加’‘零添加’‘不含有’或類似字樣強調不含有或者未使用的”。2020年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對《預包裝食品營養標簽通則》進行了第二輪征求意見，規范“零添加”標注同樣被提及。
但由于最終意見稿尚未發布，目前食品企業標注“零添加”并不算違規。由于零添加處于監管的真空地帶，因此商家們在宣傳零添加食品的時候就沒有了束縛，導致零添加食品亂象叢生。
在錢程看來，有些明明不需要使用添加劑的食品，卻說成零添加，比如蜂蜜（高糖）、方便面餅（干燥）、腌漬食品（高鹽）等，本身就很難被微生物利用生長，這些食品聲稱“不含防腐劑”就完全是營銷手段。還有些則是由其他物質來代替添加劑，比如用物理變性的淀粉代替化學變性淀粉，用胡蘿卜汁代替胡蘿卜素，用酵母抽提物代替味精。
在劉少偉看來，由企業自我定義的零添加，純粹是為了迎合消費者的商業噱頭，營銷意義大于健康意義。
過度追求零添加，短期內企業或許收獲了高利潤，但從長遠看不利于消費者正確看待添加劑。
北京工商大學校長、中國工程院院士孫寶國曾經做過一個《從食品發展趨勢看零添加現象》的報告。他明確指出，食品行業大肆宣傳“零添加”、“不含食品添加劑”、“不含香精”、“不含色素”是在抹黑食品添加劑，進一步加劇公眾對食品添加劑的擔憂和恐慌，最終的影響是損人害己。
錢程同樣認為，當企業紛紛推出零添加產品時，也從側面暗示了“食品添加劑是不好的”，更助長了消費者的這種意識，但這其實違背了食品工業的發展規律。
錢程表示，比起普通食品，零添加食品的生產成本相對會高一些，尤其是時間成本，比如零添加醬油生產釀造時間較長。
此外，由于不使用防腐劑，商品在流通過程中，可能需要冷鏈保存，導致物流運輸成本增加。
“最重要的是，這些成本往往都被轉嫁給了消費者。”錢程指出。
以線下商超價格為例，海天0金標生抽（500ML）的單價是13.9元，高于海天金標生抽（500ML）的10.6元；廚邦零添加純釀醬油（500ML）的價格是14.9元，而廚邦金品生抽（1.25L）的價格僅為9.9元。
過度追求零添加的惡果還不止于此。在錢程看來，特定情況下，零添加食物可能存在一定的安全隱患。
苯甲酸鈉、山梨酸鉀等食品防腐劑是食品添加劑中的一大類，用來防止或延緩食品腐敗變質，延長食品保鮮期和儲存期。缺少了這類防腐劑后，食品的保質期尤其是開封后的保質期可能縮短，進而增加食物變質的風險。
劉少偉更是直言，有些標注“不含防腐劑”的食品，為了達到同樣的保鮮效果，需要添加大量的鹽和糖來實現保存的。“鹽和糖是天然防腐劑，能抑制細菌。但鹽攝入過量會誘發高血壓風險，而攝入過量的糖則易導致肥胖，誘發糖尿病等疾病的發生。”
此外，被廣泛用于肉制品加工的亞硝酸鈉，可以抑制肉制品可能產生的肉毒桿菌，而后者僅需0.1毫克就能致死人類。
“‘零添加’絕不是安全優質的代名詞，也不是食品健康與否的唯一判斷標準。”劉少偉表示。
辛吉飛開始直播帶貨。圖/直播視頻截圖
10月26日晚，憑借“科技與狠活”走紅的博主辛吉飛現身某直播間，澄清關于食品添加劑的誤解。辛吉飛表示自己并沒有妖魔化食品添加劑的意思，只是反對那些用來以次充好的添加劑。
參考資料：
不含添加劑的醬油賣火了！“零添加”食品真的更好？專家這樣說，北京晚報，2022-10-28
醬油里全是“科技與狠活”？“0添加”真的更好嗎？，科普中國，2022-10-0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