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出身的吳志剛給自己的面包廠起名“桃李”,作為商人和老師,他都希望“桃李滿天下”,但是在限電限產中,昔日的面包大王自身的發展問題愈加凸顯,這個家族式企業最終將走向何方,誰也沒有答案。
停電后,最開始只是一天的安排被打亂、一些人短暫地失聯于網絡,然后,它會影響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在東北,多次長時間停電讓人們驚慌失措,不少人在接受未來依然不定期限電的事實后,開始囤干糧和水;在浙江和江蘇,紡織廠、印染廠的工人們做二休五,眼看著年底將至,著急賺不到錢;一些中小企業主們奔走呼吁,但能耗雙控的目標擺在那,誰也沒辦法。
這場波及全國多地,由煤炭緊缺和能耗雙控引發的限電限產,造成的沖擊越來越大了。
9月27日,桃李面包發布公告:受電力供應緊張的影響,桃李面包旗下9家全資子公司均接到當地政府限電通知。其中,江蘇桃李自2021年9月25日起至9月30日止限電停產;東莞桃李、長春桃李、沈陽桃李、大連桃李、山東桃李、天津桃李、丹東桃李、哈爾濱桃李均根據當地政府有序用電的相關通知積極配合限電舉措。
公告最后寫道,此次限電將對上述子公司造成不同程度的減產影響,“具體影響情況暫時無法準確預計”。也許不久之后,受東北限電影響的普通人,連面包都不好買到了。
9月28日上午,#桃李面包受限電減產#沖上熱搜。很多人在這條熱搜下懷念起3塊錢的豆沙起酥、5塊錢的手撕面包和十幾塊一大袋的醇熟切片面包,最高頻出現的詞匯是,“學生時代的回憶”“青春的味道”與“時代的眼淚”。
三十年來,桃李面包一步一個腳印,逐漸成為A股的“面包之王”,留在了幾代人的公共記憶里,但早在這次限電限產前,桃李面包就已經放慢了腳步,這家崛起于東北、輻射到全國的食品公司,前路并不好走。
▲大連超市內滿滿一貨架的桃李面包。圖/視覺中國
01
“面包大王”和沈陽首富
早晨7點,小區門口的小店已經開張,松軟、便宜、形態各異的面包用透明塑料紙包好,和袋裝牛奶一起堆在最外層的貨架上。騎車路過的學生,拿上面包牛奶就匆匆結賬離開;不同年齡的婦女,在收銀臺前排隊,順手就買了兩袋。
很多東北90后的童年記憶里都包含類似的畫面。但事實上,在1995年吳志剛創辦桃李之前,這樣的景象并不多見。
1935年出生的吳志剛,是創業界“大器晚成”的代表。退休之前,他的生活像是東北體制內員工的典型樣本:專科畢業后進入丹東市電信局當電報員,后進入當地的絲綢一廠子弟學校當教師,最后在丹東市絲綢工業學校任教,1995年退休。
退休后,60歲的吳志剛沒打算安享晚年,反而開始創業了。當時,現烤面包房的數量還很稀少,而超市里大多是添加劑更多、口感生澀的長保質期面包(比如蛋黃派)。吳志剛看到了這一市場缺口,開辟了烘焙界一條新的賽道:保質期3-7天的短保面包。
▲每天運送新鮮短保面包的貨車。圖/桃李面包官方微信號
吳志剛和二兒子吳學群一起,開了一個沒有店面的面包作坊,和當地的早餐店合作,每天凌晨3點開始配送,6點送到街邊門店。這一做法不僅節省了房租,更快速打開了市場,吳家的面包進駐店鋪、超市,并向外地拓展。小作坊于是變成了全東北知名的品牌,吳志剛給它起名叫“桃李”——“桃李滿天下”的桃李。
品牌化的桃李,依然延續著最初的“中央工廠+批發”的模式:簡單來說,就是先在各地建立中央工廠,再以工廠200km為半徑劃定市場。中心城市的大中型商超、便利店是主要市場,由工廠直接對接;非中心城市的便利店、雜貨鋪,則通過經銷商輔助布局。
在銷售上,桃李則采用“以銷定產”的模式:中央工廠兩班倒,白天先按銷售端預估量生產,晚上再補產差額部分,以求最大程度減少損耗;兩批產品都要在次日早晨6點前上貨,最大化利用早高峰時間銷售。
于是,故事剛開始的一幕出現了:比長保面包更新鮮、比現烤面包更便宜的桃李面包,一度成為許多人來不及吃早餐時的不二之選。也因此,互聯網長期存在一個有關桃李的迷思——“桃李到底是哪兒的牌子?”
▲網友對桃李是哪個地方品牌的討論。圖/手機截圖
在超市永遠霸占面包類貨架、保質期短、生產廠家就在本省,任誰都會以為桃李是個“本地老牌”。2014年,桃李還收購了山東老牌的古德面包,作為布局山東市場的關鍵棋子。自此,山東網友更是堅定不移地認為,桃李面包就是自己家的古德面包改名了。
而吳志剛父子也憑著和北方各省網友的“套近乎”,成功躋身行業龍頭:僅2011至2017年,桃李面包的營收就從11.97億元增長至40.80億元,復合增長率達22.68%;凈利潤從1.46億元增長到5.14億元,復合增長率高達23.36%,均高于面包行業12%的平均值。桃李面包因此迎來了它的“黃金十年”。
2015年12月,桃李面包在上海證券交易所上市,成為食品界的“面包第一股”;2020年8月18日,桃李面包市值更是沖破400億大關,一度達到426.95億元。
從此,提到悶聲發大財的“隱形富豪”,吳志剛絕對是繞不開的名字——2019年,吳志剛家族以235億元的財富入選胡潤百富榜,成為低調的沈陽首富。
更重要的是,桃李面包依舊霸占著超市的貨架與許多人的童年——在貧窮而起不來床的學生時代,一口一個的豆沙餡小面包不會像和路雪般代表著珍貴與奢侈,但它才是日復一日、更稀松尋常的回憶。
02
“桃李滿天下”的宏愿受阻
當把一樣東西列為“回憶殺”時,往往也意味著,它在當下的市場已經由盛轉衰。
根據年報數據,2016-2020年間,桃李面包營收增長率分別為28.95%、23.42%、18.47%、16.77%和5.66%。雖然營收始終增長,但增速明顯放緩。另外,2019年,凈利潤增長率也從上年的25.11%急劇下降到5.97%。
桃李面包將增速放緩歸結于促銷活動力度加大、配送服務成本提升。從年報不難看出,這是桃李面包“南下”的一年——2019年,武漢、沈陽、山東、江蘇、浙江五個桃李面包生產基地落成,華南、華中地區的營業成本大幅增加。
但圈地并不意味著穩贏:2020年,在桃李面包37家控股參股的公司中,有17家子公司在2020年虧損了。虧損子公司大多處于南部,華中、華南地區均未實現整體盈利:截至2021年6月30日,上海桃李的凈利潤為-984.41萬元、浙江桃李的凈利潤為-50.35萬元、合肥桃李的凈利潤為-283.74萬元。而本次因限電停產的江蘇桃李,目前的凈利潤為-1077.50萬元。
可以說,截至目前,桃李面包依舊依賴于東北、華北市場。但根據公告,沈陽桃李、大連桃李、山東桃李、天津桃李、丹東桃李、哈爾濱桃李都需配合限電舉措,調整生產。2021年第一季度,由于東北疫情反復,桃李面包的凈利率已經下降了16.27%,成為“有史以來最差業績”。效益好的廠子被迫停產,虧損的廠子雪上加霜,這輪限電帶給桃李的損失是不可估量的。
不僅南下受阻,桃李還面臨著同類品牌與現烤面包的雙重夾擊。
即使已經占領了短保面包品類10%以上的市場,桃李也不是打遍天下無敵手:2018年,世界第一大烘焙食品生產企業賓堡宣布收購曼可頓,這兩個在南方市場本就更受歡迎的短保面包實現了“強強聯手”;同年,食品巨頭達利食品也在“美焙辰新品發布會”上宣布進軍短保面包市場,并推出了抹茶紅豆吐司、湯熟面包等新品。短保面包的選擇不再只有桃李。
▲在選購賓堡面包的消費者。圖/視覺中國
更重要的是,沒有人早餐只吃面包。近年來,連鎖烘焙和便利店也在發展,前者價格降低、門店增多,讓購買新鮮面包也變得方便;后者則提供了包子、飯團、三明治、關東煮等更為多樣化的早餐選擇,還能提供現場加熱服務。根據東興證券行研報告,連鎖烘焙品牌好利來已經進入烘焙行業第二梯隊,銷售規模達到10億以上,并在全國各地布局了1000家以上門店。
受上述種種影響,桃李股價基本呈下跌走勢,9月28日,桃李的市值已在277.86億左右。根據2021年上半年桃李的經營狀況,華創證券研究報告指出,桃李“當前逐步渡過最壞時刻,收入端如期迎來復蘇”;而民生證券則小幅調降了桃李面包的盈利預測。
03
危機背后的“內憂外患”
南下之路頻頻受阻,不僅是因為錯過了短保面包的黃金上升期,背后還有內憂外患。
一個廣為流傳的笑話是,“北方人買菜論斤,南方人買菜論個”——在氣候潮濕的南方,短保面包并沒那么容易保存,人們也缺乏囤積食物的習慣。加上更加發達的便利店產業帶來的擠壓,南方短保面包市場本就有限。
更何況,桃李入局晚了。公開資料顯示,華南、華東的桃李子公司,成立時間集中于2015-2016年。此時,南部市場已有賓堡、曼可頓珠玉在前,桃李已沒有情懷牌可打,更在品類上缺乏區分度。
受到制作工藝等的影響,短保面包本就是一個缺乏差異度的賽道。桃李之前為了降低生產、研發成本,專注于核心SKU,一直將產品種類控制在30種左右。所以,一旦某種面包表現不佳,即使味道再好,桃李也會毫不留情地將它砍掉。在@1980s-2010s、@千禧bot等懷舊博主評論區,經常可以看到有人提起那些短暫存在過的、屬于桃李的美味:“有人還記得奶油雪條嗎?”“紙袋裝的雞肉漢堡面包,童年奢侈的美味,這些年再也沒見過了。”
在桃李將它們變為“時代的眼淚”時,大概沒有想到,自己精心保留的軟式面包、起酥面包,并不能打開被賓堡、曼可頓和達利園占領的南方市場。
▲2021年4月,沈陽市民挑選購買桃李面包。圖/視覺中國
另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是,桃李面包是一家典型的家族企業。錯綜復雜的裙帶關系與前些年的減持風波,都是勸退投資者的重要因素。
上市之前,桃李面包的自然人股東就已經有136名,其中幾十人與吳志剛、盛雅莉有親屬關系,吳志剛家族的持股高達97%。此外,當時的桃李公司高管,也大多是吳志剛家族成員。
2019年,84歲的桃李創始人吳志剛正式退休,小兒子吳學亮接棒集團董事長,次子吳學群任總經理。截止2021年6月,桃李面包的最大股東仍是吳學群、吳學亮與吳志剛,以及吳志剛的妻子盛雅莉。此外,持股較多的還有盛雅莉的弟弟盛龍、妹妹盛雅萍等。
2018年12月24日,上市三年的桃李面包限售期滿,解除限售并申請上市流通全公司83.07%的股份。僅僅5天后,吳志剛和盛利、盛雅萍通過大宗交易減持1.997%,減持總金額4.17億元。對此,公司方的解釋是,吳志剛與盛雅莉是“因個人生活需求”而減持,并非對公司發展信心不足。
截至2020年5月30日,桃李面包已經披露了5次吳志剛家族的減持結果公告,吳志剛家族成員已減持套現了24.02億元。
老一輩退場,但桃李的發展還是要繼續。對于上述種種憂患,桃李給出的解決措施是:在華北、東北等成熟市場加大投入力度,同時利用成熟地區的市場運作經驗,以中心城市為依托,向外埠市場拓展;堅持大力發展以面包及糕點為核心的烘焙產品,穩步加大發展傳統節日產品月餅。
但在大型商超沒落、渠道收緊、月餅市場內卷的大背景下,桃李到底能不能守住“王位”還未可知。慶幸的是,不會有人永遠吃桃李,但永遠有人吃桃李——比起動輒三五十元的臟臟包或現烤軟歐,中低價位的、便攜的、可以保存3-5天的短保面包永遠有市場,只看誰能吞得下這塊“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