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過去的雙十一，已然成為拉動內需的一針強心劑，相信你我他，或多或少都為此出過一份力。

忘了從哪一年開始，我的購物車已然成為「屯糧專車」。作為一名當代青年 / 養生愛好者，立志要趁此形式主義薅羊毛的機會，集齊各種時下火熱的「超級食物」。如果你恰好在此時來我家做客，就會發現櫥柜里擠滿了藜麥、奇亞籽、小麥草粉、鷹嘴豆罐頭……這還沒完，冰箱里還有生鮮區下單的牛油果、羽衣甘藍等等。別的先不說，單單這樣看起來，我絕對是個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的成熟大人。

可若你在我家呆得更久一些，就會發現那些保質期明明頗長的硬挺蔬果最終還是爛在了冰箱里；各種谷物、粉末、營養補充劑也沒能熬過我薄弱的意志力，漸漸充當起「花瓶」的角色。

雖然曾經努力想用藜麥代替米飯，舌頭最終叫囂著操控雙手將量杯再次伸向大米的懷抱。原本計劃著每天早上用低脂無糖酸奶泡奇亞籽，卻忘了我根本沒有吃早餐的習慣。用羽衣甘藍拌沙拉的念頭剛起，非常自然地聯想到上次吃它如同咀嚼塑料的口感，用空氣炸鍋處理之后倒還不錯，但關于投資空氣炸鍋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無數事實證明，精神總比身體先行一步，買過就等于吃過。這些年我雖然一點點認清了自己的真面目，但也認清了自己并不具備停止「嘗鮮下單」行為的意志力，與此同時忍不住捫心自問：超級食物，你到底有什么魔力？

印象中，超級食物是突然有一天出現在中產超市和電商平臺的。它伴隨網絡興起，在各大美食、健身，甚至美妝博主的大力追捧，成為讓人難以忽略的存在。

1928 年出版的《The Food Value of the Banana》封皮（左）和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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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超級食物并不似人們想象的那般是個新興詞匯，它出現在大眾視野中的時間，最早可以追溯到 20 世紀初，也就是一戰前后。彼時，美國聯合果品公司（United Fruit Company），也就是今天以小藍標而為人熟知的金吉達品牌國際公司（Chiquita），第一次把「超級食物」一詞用于市場營銷，而被貼上這張「超級」標簽的，是如今人們再熟悉不過的進口香蕉。

曾經壟斷了整個拉丁美洲香蕉出口的這家水果公司，盡管常被大眾媒體以「新殖民主義」針砭，卻依舊抹殺不了它曾讓熱帶水果暢銷美國的事實。在初期用于推廣香蕉的廣告宣傳冊上，羅列了香蕉作為超級食物的種種優點，「有助于消化，在早餐中與麥片同食，當成餐前沙拉，無論是生食還是烹煮都保留了很高的營養成分......」據說該品牌的香蕉還采用了當時新潮的無菌包裝，從里到外標榜著自己的「超級」。

這樣還不夠，廣告打出去不久，美國醫藥協會新發表了一篇文章，宣稱進食香蕉可以緩解乃至治愈小兒乳糜瀉（一種腸道自體免疫性疾病，會引發腹瀉、吸收不良等多種癥狀）。有了這份官方背書，超級食物迎來了第一個春天。

在麥克米倫字典中，超級食物的定義是「對健康非常好、甚至可能對某些疾病有幫助的食物」；牛津字典則定義為「被認為對健康有益的非常營養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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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尚有輪回，食物又何嘗不是。在第一輪熱潮漸漸冷卻下來的百年之后，超級食物又以一種全新的樣貌卷土重來。從家中父輩必備的枸杞、綠茶，到今天隨處可見的藍莓、牛油果，再到尚為小眾的諾麗果、菊粉……千禧年前后，超級食物更新迭代的速度大大加快，幾乎每隔幾個月都會有一種全新的種類出現。

拋開十足的噱頭和溢價能力，超級食物的本質就是一種食物，以植源性食物為主，也包括肉蛋奶等一系列種類。如果把超級食物看成是一個大類，里面又可以細分成超級水果、超級谷物等等不一而足。

無論是藜麥、椰子油還是奇亞籽、羽衣甘藍，超級食物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相較于我們在菜市場唾手可得的那些食材，它們往往是一系列掌握著「主要話語權」的營養成分的集合體。比如高纖維、不飽和脂肪酸、抗氧化成分，以達到穩定腸胃環境、增強抵抗力、減輕壓力、平衡膳食等目的。簡言之，就是聽起來對人體各種有益。

但普通食物和超級食物的分界線到底在哪里，沒有人說得清。而這種模糊性，無疑誘使了初創公司紛紛搶灘，行業巨頭也伺機而動，為的就是在這股浪潮里分一杯羹。

奇亞籽也買了，藜麥也吃了，熱乎勁過去之后仔細想想：超級食物，到底是具有健康屬性的保健食品，還是商家又一次布下的消費主義陷阱？

縱觀東西方營養學屆對待超級食物的態度，大體可以分為溫和派和激進派。溫和派主張的是抱著懷疑態度，不承認也不否定，取其可用摒其糟粕即可；而余下那些更為激進的學者，則直接否定了「超級食物」這一詞源的存在，認為這純粹是商家為了抬高價格、促進消費而杜撰的一種營銷話術罷了 —— 將一些營養成分稍高的食物，包裝成無所不能的樣子，說得直白一點就是新瓶裝舊酒。

為了更好地理解，這里列舉幾種功過不一的超級食物，進一步探究它們的食用價值。

如今在生鮮超市司空見慣的藍莓，屬于最早出現的超級食物之一，以其抗氧化等功效流行于市場。

從成分上看，藍莓只含有三種必需營養素：維生素 C ，維生素 K 和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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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 2013 年，《Circulation》期刊的一項研究表明，藍莓中富含的可以促進心腦血管健康的黃酮類化合物（Flavonoids），在諸如草莓、蔓越莓等其他漿果中也廣泛存在，使得藍莓正式走下神壇。

諾麗果早在 2000 年前便在東南亞和波利尼西亞流域出現了。

諾麗果是檄樹的果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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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科技不發達的年代，它常被用作藥物來治療感冒、便秘等小疾小病，直到近代被大溪地公司發掘，作為保健食品銷售。雖然該公司幾年前發表過一篇研究，展示諾麗果的多重營養價值，包括但不限于：調節三高、緩解二手煙危害、改善關節健康等等，但無疑讓人產生「老王賣瓜」的聯想，其真正的食用價值還需要更多的相關研究和同行審議才能見分曉。

和諾麗果類似，藜麥的食用歷史也已經有 5000 多年了，本來是南美印第安山區居民的固定主食，在上世紀末本世紀初逐漸引進到其他大洲，這其中就有我國的西北地區。

香菇菠菜藜麥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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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藜麥作為一種植物，其中氨基酸的組成與人體所需十分接近，而且含量不低（14%），是一種良好的蛋白質來源。」但藜麥「和豆類相比沒有特別大的優勢，更談不上和其他動物性食物比較了。」如此看來，藜麥只是一種更優質的全谷物，如果平時經常有食用豆制品或優質動物蛋白，就沒有必要追求「藜麥替代米飯」。

羽衣甘藍成為沙拉熱門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同時也頻繁出現在各大主打健康理念的快餐店的排毒果汁清單里。試問，哪一個為自制蔬果汁而買單榨汁機的人，沒有購入過羽衣甘藍？又有多少人在吃過幾次之后，忍無可忍被這種洋氣蔬菜扎而澀的口感勸退？

羽衣甘藍質地堅韌，通常需要用「按摩」的方式使調料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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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衣甘藍的流行，得益于它富含的維生素 A、C、K ，纖維素，鈣和其他微量元素。但是這些成分在大部分莧科和十字花科蔬菜中都十分常見，諸如菠菜、卷心菜，甚至西蘭花，都可以作為羽衣甘藍的「平替」，營養價值根本不相上下。

另外，還有諸如鷹嘴豆、奇亞籽等超級食物，高蛋白、低脂肪、膳食纖維豐富，尤其適合二型糖尿病患者用來代替一部分谷物。只不過有一點要注意的是，由于市面上大部分超級食物并不在國人日常飲食體系中體現，不可避免的會在部分人群中產生不耐受的現象（例如西方國家人群更容易出現麩質過敏，而在中國乳糖不耐受的大有人在）。以奇亞籽為例，歐洲食品安全局的報告顯示，「雖然不存在安全隱患，但不排除個別致敏和出血風險的存在。」因此，在新入手任何一種超級食物的時候，不要光顧著悶頭吃，建議多次小劑量食用，萬一出現皮疹、腫脹、呼吸困難等過敏癥狀，立即就醫。

說到這里你可能也發現了，在一眾超級食物之中，占多數的，是那些無毒但沒什么用的、有用但沒什么必要的，甚至有像椰子油這類，已被證實會加重心腦血管負擔，同時保健功效尚不明晰的。盡管如此，人們似乎總是沒有辦法抵抗包裝上的「健康」二字，以及它背后那些玄而又玄的保健功效。

從 2011 到 2015 ，5 年的時間，打著超級食物標簽的商品市場占有率已經蹭蹭翻了兩翻，這種勢頭仍一直在蔓延，及至今日。

后疫情時期，健康食品迎來了自己的高光時刻，超級食物作為其中醒目的一員，正享受著資本的萬千追捧，風光無兩。不僅僅單一超級食物試圖掏空消費者的錢包，飲品、加工食品等后續品類也匆忙加入了這場跨品類、跨賽道的競爭中。而不知不覺間，超級食物的外延也不斷發生著變化。

與「超級食物」理論相悖的主張，是追求應時、本地的食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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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營養補充劑和超級食物之間的界限變得越來越模糊。美國全食超市（Whole Foods）推出過一款棕櫚芯意式扁面（Hearts of Palm Llinguine），重構了意面這種經典主食；英國素食烘焙品牌 Oggs 瞄準了疫情雞蛋短缺的商機，順勢上架世界上第一款由鷹嘴豆液體制作成的植物雞蛋；不久前，美國飲品公司 Dewdrop 也新推出了三種功能氣泡飲料，諸如辣木、姜黃、香草豆、檸檬馬鞭草等越來越多的「超級成分」被商家運用到食品工業中去。

有需求便有市場。在飲食上追求健康的思路固然沒錯，但沒必要只把眼睛放在超級食物身上。超級食物再神奇，也畢竟只是一種食品，并不能代替藥品預防和治療疾病。沒有一種食物能滿足人體需要的所有營養；就某種食物的具體功效來講，「是否有效」本身就是一件可以被商家宣傳和心理暗示建構的事情。

借用孟德斯鳩的半句話，吃得太健康，有時候也是一種煩人的病。選擇吃什么，歸根究底要取決于身體的需求和頭腦的感受，「超級食物」也不例外。